。17年前的記憶(yi)，永不(bu)能忘卻。謹以此片(pian)緬懷逝者，并愿山河無恙，人間皆安！吾輩勇毅前行！

  

  又到5月12日，汶川地震，已過去(qu)整(zheng)整(zheng)17年。

  

  導演(yan)范儉用12年時間，持續追(zhui)蹤地震(zhen)中失(shi)獨家庭的再(zai)生育故(gu)事，以(yi)及(ji)震(zhen)后一代(dai)孩(hai)子的成長。

  地震奪走了祝家8歲的女兒。在高齡之下，他(ta)們再(zai)次嘗試生育，只(zhi)為(wei)“再(zai)擁有(you)一(yi)個女兒”。命運卻送來一(yi)個男孩。母親要(yao)求兒子記住那場(chang)災難，并感恩自己從未(wei)謀面的姐姐。

  游家的女(nv)兒游雨在(zai)地震中(zhong)遇難后，游哥把自出生就送(song)養出去的另一(yi)個女(nv)兒游小冉接回(hui)了(le)家。但親情需要重(zhong)新建(jian)立，創傷也在(zai)重(zhong)塑彼此的關系(xi)。

  17年過(guo)去(qu)，汶(wen)川地震(zhen)成(cheng)了(le)歷史注腳。但對一些家庭來(lai)說，它從未過(guo)去(qu)。

  5600多(duo)個失獨母親，在高(gao)齡中艱難求(qiu)子(zi)(zi)。她們把生育當作一次“輪(lun)回(hui)”，希(xi)望失去的孩子(zi)(zi)能以另一種方式歸來(lai)。

  而這批孩子，從(cong)出(chu)生起便活在余震中，背負著“替代”與“延續”的意義。

  “就(jiu)地震那天下過這(zhe)么大雨，從下午(wu)開始，一直下到第二(er)天天亮(liang)。"

  2008年5月12日的雨(yu)，在游雨(yu)奶奶腦海里(li)從(cong)未(wei)停歇。那天，她(ta)催著(zhu)不想(xiang)上補習課的孫女游雨(yu)去補習。

  地震突如其來。再見(jian)到(dao)孫女(nv)時，她(ta)已躺(tang)在(zai)操場(chang)上(shang)鋪著的(de)花油布(bu)上(shang)。放眼望去，整個(ge)聚(ju)源(yuan)中(zhong)學的(de)操場(chang)都被這樣的(de)花油布(bu)鋪滿，一塊(kuai)接一塊(kuai)。

  就在(zai)那天上午，游雨的母(mu)親高姐稱(cheng)體重，發現自(zi)己瘦了一斤，打算(suan)等女兒(er)放學(xue)回(hui)來告訴她這個“小喜(xi)訊”。

  一直以(yi)來，上初三的女兒不(bu)愿意讓媽(ma)媽(ma)去接(jie)她(ta)放(fang)學。每(mei)次高(gao)姐(jie)(jie)去接(jie)女兒，女兒都不(bu)高(gao)興，理由是(shi)同學笑(xiao)話她(ta)媽(ma)媽(ma)胖。她(ta)對高(gao)姐(jie)(jie)說：“你要接(jie)我(wo)也行，除非你先減肥。”

  地震發生后的一周內(nei)，高姐瘦(shou)了九斤。

  那一天的細節，誰(shui)也忘(wang)不了。

  葉(xie)紅梅(mei)懊悔，就在2008年5月12日中午，因為女兒(er)祝星雨(yu)的作業沒(mei)做(zuo)好(hao)，她還(huan)責罵了女兒(er)。7歲(sui)半的女兒(er)，從此失去(qu)了撒嬌的機會。

  游雨(yu)、祝星雨(yu)——兩個名字都(dou)帶“雨(yu)”的(de)女孩，永(yong)遠留(liu)在了那個雨(yu)季。

  兩年后，祝家和游家在醫(yi)院相遇。葉紅梅和高(gao)姐，都在接(jie)受(shou)試管胚胎(tai)植入治療，努力備孕(yun)。

  病房里，她(ta)們又聊起(qi)那(nei)天(tian)的(de)大(da)雨(yu)(yu)(yu)(yu)。游雨(yu)(yu)(yu)(yu)的(de)父(fu)親忽然說起(qi)，那(nei)場地震中(zhong)，女兒班(ban)上幾個名字(zi)里帶“雨(yu)(yu)(yu)(yu)”的(de)孩子都沒能活下(xia)來——王雨(yu)(yu)(yu)(yu)、王小雨(yu)(yu)(yu)(yu)、何雨(yu)(yu)(yu)(yu)，還(huan)有他家的(de)游雨(yu)(yu)(yu)(yu)。

  這些帶著水(shui)汽(qi)的(de)名字，最終都化(hua)作了傾盆大雨，在親人的(de)記憶里(li)下個不(bu)停。

  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，汶川發生8.0級地震。8.7萬個生命永遠定格(ge)在(zai)這(zhe)一刻。

  都江(jiang)堰(yan)距離震中(zhong)映秀鎮僅(jin)二十(shi)多公里，是(shi)受災最(zui)嚴重的城市之一。學(xue)(xue)校成(cheng)為傷亡最(zui)慘(can)重的場(chang)所(suo)——新建小學(xue)(xue)、聚(ju)源(yuan)中(zhong)學(xue)(xue)、向峨中(zhong)學(xue)(xue)等校舍轟然(ran)倒塌(ta)。

  震后(hou)統計顯示(shi)，有7500多個獨生子女家庭(ting)失去了孩子，或孩子嚴重傷殘。

   災后，國家啟動(dong)“再(zai)生(sheng)育工程”，為失獨家庭提供(gong)兩次免費再(zai)生(sheng)育機(ji)會。無論采(cai)用什么(me)生(sheng)育方式，治療費和醫藥費都由政府承擔。

  2009年5月，紀錄片(pian)導(dao)演(yan)范儉來(lai)到(dao)都江堰，進(jin)行512地震后(hou)的(de)調研(yan)，走進(jin)城北(bei)板房安置區——那里住(zhu)著(zhu)五千多(duo)名災民，生活臨(lin)時，情緒漂(piao)浮。

  范儉從(cong)一個做震(zhen)后心(xin)理援助的團隊，了解到(dao)震(zhen)后失獨家庭。

  板房區有(you)一個屋子，被叫做“媽(ma)媽(ma)之家”，一群失去(qu)孩子的母親常常聚在一起(qi)折(zhe)紙花(hua)，互訴衷腸，她們中的不少人選(xuan)擇(ze)再次生育。

  在那(nei)里，范儉認(ren)識了葉紅梅。她是震后五(wu)千(qian)六(liu)百多個再生育母親之一。

  哪(na)怕(pa)要經歷長達數(shu)月數(shu)年(nian)的(de)(de)漫長治療，哪(na)怕(pa)要在未來(lai)付(fu)出(chu)更多的(de)(de)精力與感情去撫(fu)養孩(hai)子，她們(men)都義無反顧(gu)地想再生(sheng)一個。

  “只要還能生育，就意味著人生還有機會，對這些(xie)女(nv)人、對家庭都(dou)是如此，他(ta)們不愿放棄這些(xie)機會。”范(fan)儉說。

  不少女人相信“輪回”，希望(wang)通過再生育，讓過去的(de)孩子(zi)重新(xin)回來。

  2009年(nian)起，范儉開始持續跟蹤記錄(lu)震后(hou)失獨家(jia)庭(ting)再生育的故(gu)事，長度跨越12年(nian)。

  他先后創(chuang)作了(le)《活(huo)著》、《十年，吾兒勿(wu)忘》等震(zhen)后紀(ji)錄片，這個(ge)(ge)系(xi)列(lie)的(de)最新(xin)一部作品《兩(liang)個(ge)(ge)星球》將鏡(jing)頭(tou)對準兩(liang)個(ge)(ge)家庭——祝家和游(you)家。

  祝俊生(sheng)和葉紅梅的經歷具有某種典型性：住(zhu)在(zai)震后(hou)(hou)的板房里，經濟困頓，失去獨生(sheng)女祝星(xing)雨(yu)后(hou)(hou)，他們踏上一(yi)條漫長而艱難(nan)的再(zai)生(sheng)育之路。

  游哥與高姐是祝(zhu)家(jia)的(de)(de)患難之交。在(zai)祝(zhu)家(jia)迎(ying)來男孩的(de)(de)同時，游家(jia)也(ye)迎(ying)來了一個新的(de)(de)女(nv)兒。

  新生(sheng)命(ming)到來的那一刻，既是(shi)期盼，也是(shi)試探(tan)——命(ming)運是(shi)否真能(neng)歸還些什么？

  2010年，葉紅梅已經40歲，身(shen)體狀況并(bing)不好(hao)。為(wei)了調理身(shen)體，她(ta)試遍各種方法：

  針灸(jiu)，一根根長針扎進肚(du)皮(pi)；偏方，苦澀的粉末卡在喉嚨里，讓她“惱火”；促排(pai)卵(luan)針、取卵(luan)泡(pao)，她疼得走不(bu)動路，整晚睡不(bu)著覺。

  祝家的經濟捉襟見肘。祝俊生(sheng)靠做裝修工(gong)維持生(sheng)計，零活斷(duan)(duan)斷(duan)(duan)續(xu)(xu)續(xu)(xu)。為了省下一人的路費(fei)，葉(xie)紅(hong)梅不(bu)讓丈夫(fu)陪她，一趟趟獨自往返(fan)都江(jiang)堰與成都。

  他看著妻子受(shou)苦，卻(que)無能為(wei)力。在逼仄(ze)的板房里，他抹著眼淚說：“人家有錢的開私(si)家車(che)去醫院，我們趕車(che)、打的、坐公交，凈是(shi)顛簸(bo)。”

  但葉(xie)紅梅從不在人(ren)前落(luo)淚。她(ta)咬牙撐(cheng)著(zhu)，始終帶著(zhu)一(yi)副(fu)不容自己軟下(xia)來的模(mo)樣。第一(yi)次(ci)試管失(shi)敗后，哪怕再“受罪(zui)”，她(ta)仍(reng)堅持再試一(yi)次(ci)。

   第二次試管失(shi)敗后，夫妻二人(ren)放棄(qi)了(le)生育的念頭。卻沒想(xiang)到，四(si)個月后，奇跡出現了(le)——葉紅梅自然懷(huai)孕。

  葉(xie)紅(hong)梅(mei)和祝俊(jun)生一直期待再(zai)生一個女兒(er)(er)。“假如生成兒(er)(er)子的話，給我的感覺就是(shi)，我女兒(er)(er)再(zai)也回不來了。”葉(xie)紅(hong)梅(mei)說(shuo)。

  范儉發現，這(zhe)也是不(bu)少再生(sheng)育家庭的想法，希望再生(sheng)一個和逝去(qu)孩(hai)子性別相同的小孩(hai)。這(zhe)會讓他(ta)們感(gan)覺過去(qu)的孩(hai)子，沒(mei)有真正失去(qu)，這(zhe)個生(sheng)命又“回來(lai)”了。

  圖片祝俊生和(he)葉(xie)紅梅。攝影：肖毅

   2011年5月(yue)20日，范(fan)儉(jian)跟著葉(xie)紅梅進入了產房(fang)，記錄下新(xin)生命(ming)誕生的(de)全過(guo)程。

  葉紅梅(mei)做了剖腹產，手(shou)術進展順利。當(dang)嬰兒從母體中被抱出，啼(ti)哭響(xiang)起的一瞬間(jian)，范儉的視線模糊，拿著(zhu)攝(she)像機的手(shou)止不(bu)住顫抖。

  反(fan)倒是(shi)葉(xie)紅梅顯得(de)異常冷靜。她(ta)臉上(shang)沒有激動(dong)，也(ye)沒有笑意，只有淡(dan)淡(dan)的表(biao)情。她(ta)問范儉(jian)：“是(shi)男孩(hai)嗎？”范儉(jian)點頭，她(ta)脫(tuo)口而出：“哎呀(ya)，這下祝老四要不高興了(le)。”

  產(chan)房(fang)外，祝俊生凝視著(zhu)嬰(ying)兒車(che)里的(de)(de)孩子，表情(qing)逐漸變(bian)得耐人尋味(wei)：從(cong)短暫的(de)(de)喜悅(yue)，到遲疑，再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(de)(de)哀(ai)傷(shang)。

  游哥和高姐得知葉紅梅生了(le)孩(hai)子(zi)，帶著四歲的(de)小女兒游小冉特意趕來探望(wang)。

  當初(chu)，因(yin)為計劃生育(yu)的政策，她們(men)不(bu)得不(bu)將小(xiao)(xiao)女(nv)(nv)兒送到親戚家(jia)寄養。大(da)女(nv)(nv)兒游雨去世后，他(ta)們(men)將小(xiao)(xiao)女(nv)(nv)兒游小(xiao)(xiao)冉(ran)接回了家(jia)中(zhong)。

  祝(zhu)俊(jun)生和(he)游哥聊起(qi)天。“要是(shi)生了女兒，我(wo)現在的心情就跟你一(yi)樣(yang)，開(kai)心得(de)很(hen)。”

  游哥猜到(dao)，如果是(shi)女孩，祝俊(jun)生(sheng)一定會(hui)第一時(shi)間打電話告訴他。祝俊(jun)生(sheng)靠著墻，勉強笑了(le)笑：“知道是(shi)兒子(zi)，就(jiu)不想打了(le)。”

   兒子(zi)出生后第二(er)天，祝俊生獨自(zi)回了(le)趟家。

  客廳里(li)，電視機上方擺(bai)著兩(liang)張(zhang)照片：一張(zhang)是女孩(hai)七八歲(sui)的獨照，另(ling)一張(zhang)是全家福，小女孩(hai)站在中間，左(zuo)右是他和葉紅梅。

  他久(jiu)久(jiu)凝視著照(zhao)片，眼(yan)淚止不住(zhu)地滑(hua)落，喃喃道：“幺兒，對不起了。”

  祝(zhu)俊生覺得自己這輩子都對不起女兒(er)。

  地震當天下午，他趕到(dao)女兒所(suo)在的學校，滿眼(yan)廢墟，教學樓已全(quan)部坍塌。 

  他(ta)鉆進(jin)廢墟，一遍(bian)遍(bian)呼叫女兒祝星雨的名字。凌晨(chen)三點五十(shi)，他(ta)聽(ting)到祝星雨在廢墟下回(hui)應，“爸(ba)爸(ba)，我在這(zhe)里。”

  祝俊生激(ji)動壞了，大喊，“幺兒，你要(yao)堅強，你要(yao)勇(yong)敢，爸爸馬上來接你！”

  他(ta)(ta)向范儉(jian)形容那時(shi)的心情(qing)，“就(jiu)像登山時(shi)，你以(yi)為他(ta)(ta)遇(yu)難了，東(dong)找西找把他(ta)(ta)喊答應了，你說(shuo)心里好高興，對(dui)不對(dui)？”

  他能聽到女(nv)兒的聲(sheng)音(yin)，卻(que)看(kan)不到她的具體位置(zhi)。他縮在廢墟下，邊(bian)找(zhao)女(nv)兒邊(bian)救了好幾個看(kan)得到的孩子。

  孩子們一個個被救出來，但他始終沒(mei)等到女兒(er)(er)。5月23日，挖掘行動(dong)停止，祝俊生和葉(xie)紅梅在(zai)殯(bin)儀館(guan)見到了女兒(er)(er)的遺體。

  “我(wo)明明把她(ta)喊答應了(le)。”沒能把女兒救出來(lai)，成了(le)祝俊生一輩子(zi)的傷痛。

  父母內(nei)心(xin)的愧(kui)疚和掙扎，旁(pang)觀者永(yong)遠(yuan)無法感同身受。地震物(wu)理意義上的重建很快(kuai)，但心(xin)理的重建卻(que)是漫長而持久的。

  范儉忍不住思索(suo)——這(zhe)個(ge)新(xin)生命(ming)，真的(de)(de)能撫平他們內(nei)心那道深不見(jian)底的(de)(de)裂縫嗎？對逝去(qu)女兒抱有深切愧疚的(de)(de)祝俊(jun)生，又如(ru)何(he)真正接(jie)納兒子(zi)的(de)(de)到來？而(er)年幼的(de)(de)孩(hai)子(zi)，未(wei)來怎么理(li)解自己來到這(zhe)個(ge)世界的(de)(de)緣由(you)？

   親(qin)密關(guan)系如何(he)重新(xin)建立，成為一個復(fu)雜的課題。

  葉紅梅(mei)的(de)一天圍繞孩子(zi)運(yun)轉。早上六(liu)點起床(chuang)，帶兒子(zi)晨練，督促他讀英(ying)語(yu)，接著準備早飯，接送(song)孩子(zi)上下(xia)學，晚上輔(fu)導他做功課。

  表面上，日子波瀾(lan)不驚，一(yi)切都在有序進(jin)行。

  可家(jia)中，姐(jie)姐(jie)的照(zhao)片(pian)依然擺在最顯眼的位置，家(jia)里仍保留著她的玩具。葉紅梅常帶兒子翻全家(jia)福，辨(bian)認照(zhao)片(pian)：“這(zhe)是姐(jie)姐(jie)。”

  川川六歲那年，葉紅(hong)梅(mei)還是(shi)忍(ren)不(bu)住對范(fan)儉吐露了心(xin)聲，“他(ta)小的時候，我給(gei)他(ta)打扮成(cheng)女(nv)孩(hai)子(zi)(zi)，穿裙子(zi)(zi)，扎小辮子(zi)(zi)。我其(qi)實(shi)就是(shi)在(zai)找(zhao)那種感覺。”有時她忍(ren)不(bu)住對兒子(zi)(zi)說，“幺兒，你要不(bu)變成(cheng)女(nv)孩(hai)算了。”

  5·12紀念日，她領(ling)著(zhu)川(chuan)川(chuan)去祭奠姐姐。“是用(yong)你(ni)姐姐的命，才換你(ni)到世(shi)上(shang)來的。”這句話引(yin)來其他再生育母親的勸阻(zu)，她們擔心孩(hai)子會覺得自己是替代品。

  川(chuan)川(chuan)活成了(le)姐(jie)姐(jie)的反面。在祝俊生眼(yan)里，兒子(zi)總是沒精打采，”像扶不起的阿(a)斗”。

  兒子貪(tan)玩、不收(shou)拾玩具，怕黑、愛(ai)黏(nian)媽媽。父子之(zhi)間不夠親近(jin)，溝通總(zong)卡著。祝俊生(sheng)脾氣一上來，話就(jiu)重。川(chuan)川(chuan)擦鼻涕(ti)多扯了點紙，他斥責：“起碼浪費了三(san)四塊(kuai)錢(qian)！”

  一次，葉紅梅讓(rang)祝(zhu)俊生(sheng)陪(pei)兒子去(qu)歡樂(le)谷玩(wan)，祝(zhu)俊生(sheng)嫌票貴不劃(hua)算。

  她(ta)勸丈夫：“你帶川川去趟歡樂谷吧，別人家孩子都去了(le)好幾回了(le)，他(ta)一(yi)次都沒(mei)去過(guo)。”

   兩人說著說著，火氣(qi)上(shang)來了。祝俊生(sheng)突然冒出一(yi)句，“有啥好陪(pei)的(de)？祝星雨沒陪(pei)就長大了！”

  空(kong)氣短暫僵住。“就是因為那(nei)個(ge)沒(mei)陪(pei)，這個(ge)才更要(yao)陪(pei)。”葉(xie)紅梅反(fan)駁道。

  祝俊生真心羨(xian)慕游家，失去(qu)了一個女兒(er)(er)，還(huan)有另(ling)一個女兒(er)(er)能回來。但這份”幸運”背后，是另(ling)一種難以言說的隔(ge)閡。

  再次拍攝時，范儉(jian)鏡頭(tou)里的游(you)冉已經長成高挑的少女。她總是(shi)沉默(mo)，眼神(shen)游(you)移，不輕易敞開自(zi)己的內心世(shi)界。

  高(gao)姐(jie)告訴范儉，冉冉曾責怪過(guo)他(ta)們偏心(xin)，“把(ba)我曬得這(zhe)么(me)黑才接回來。你們為什么(me)把(ba)姐(jie)姐(jie)留在家(jia)里(li)，把(ba)我送(song)走？”

  高姐(jie)是(shi)愛(ai)冉(ran)(ran)冉(ran)(ran)的。接回冉(ran)(ran)冉(ran)(ran)的第(di)(di)一年(nian)，她(ta)幾乎寸(cun)步不離地陪著女兒。但生活所迫，第(di)(di)二(er)年(nian)她(ta)就(jiu)不得不去塑(su)料袋工廠(chang)打工，常常上(shang)夜班，連(lian)續工作12小時。

  母親在家的時間變少后，更多時候，是(shi)奶奶陪著(zhu)冉冉。

  某天夜里(li)，一家(jia)人在院子圍坐烤(kao)火。冉(ran)冉(ran)蜷在奶(nai)(nai)奶(nai)(nai)懷里(li)玩手機，高(gao)姐試探著靠(kao)近，女兒卻下意識(shi)側身遮(zhe)擋屏幕。

  “今天(tian)跟媽媽睡吧？”高(gao)姐提議，冉冉拒絕了。

  高姐(jie)對(dui)女(nv)兒的(de)愛，體現(xian)在生(sheng)活的(de)細枝末節里。

  她帶女(nv)(nv)兒(er)(er)去(qu)剪頭發；餐桌上總(zong)把女(nv)(nv)兒(er)(er)的(de)碗堆成(cheng)小山，直到女(nv)(nv)兒(er)(er)蹙(cu)眉(mei)拒絕；她擔(dan)心女(nv)(nv)兒(er)(er)冷，細心地將(jiang)冉冉的(de)袖子往下扯了扯。

  這些細碎(sui)的(de)(de)溫柔(rou)，始終沒能叩(kou)開冉(ran)冉(ran)的(de)(de)心門。少女(nv)的(de)(de)心事像上了(le)鎖的(de)(de)日記本，對(dui)母親永遠合著。

  就(jiu)像(xiang)當年的游(you)雨一樣，冉冉更愿意趴在父親(qin)肩頭(tou)親(qin)昵地說(shuo)話(hua)。

  高姐坐在一(yi)旁，望著父(fu)女倆(lia)親密的互動，目光在父(fu)女倆(lia)之間輕輕游移，眼神(shen)里(li)掠過一(yi)絲復雜(za)的情緒——像是羨慕，又有點(dian)失落(luo)。

  范(fan)儉記(ji)得，有一(yi)年冉冉過生日，攝(she)制組買了一(yi)個蛋糕。

  分蛋糕時，她先(xian)遞(di)給奶奶，又給了爺(ye)爺(ye)，然后是劇組(zu)每(mei)一位工(gong)作人員，接著是爸爸，最后，她才把蛋糕遞(di)給了媽(ma)媽(ma)。

  在(zai)(zai)一(yi)旁默默等著(zhu)的高姐，有點不開(kai)心了。她沒想到(dao)，在(zai)(zai)女兒(er)的心里，自己竟(jing)排在(zai)(zai)最后。心里難免泛起(qi)些盤(pan)算(suan)和比較，嘴上也忍不住(zhu)開(kai)始(shi)絮叨起(qi)來(lai)。

  最終為了(le)安撫媽(ma)媽(ma)，冉冉切了(le)一大塊蛋糕(gao)，塞(sai)到她(ta)手里(li)。

  在(zai)拍攝過程(cheng)中，范儉漸漸發現(xian)，孩子們(men)都有一(yi)顆異常敏感(gan)的(de)(de)心。這不僅(jin)出現(xian)在(zai)川川和冉冉身上，在(zai)他接觸(chu)過的(de)(de)許多失獨(du)家庭的(de)(de)“再生”孩子中，敏感(gan)，幾乎成了一(yi)種共(gong)同的(de)(de)氣質。

   他曾送冉冉一部手機。冉冉用它(ta)拍下(xia)了(le)許多浪(lang)漫的(de)(de)瞬間——屋頂(ding)的(de)(de)野貓、晚霞的(de)(de)余(yu)暉、薄翼振顫的(de)(de)蝴蝶、沾著露水的(de)(de)草葉……

  范儉將這(zhe)些零碎(sui)影像被(bei)剪輯(ji)進《兩(liang)個星球》紀錄片后半段，成(cheng)為她沉默(mo)之(zhi)外的另一種表達。

   那是一個很美(mei)、也很浪漫(man)的世界，是她的內心(xin)世界。

  面對父母時常提起的(de)那個”姐姐”，川(chuan)川(chuan)和冉(ran)冉(ran)從不表現直(zhi)接的(de)抗(kang)拒，但也不回應太多(duo)。

  在鏡(jing)頭(tou)里，他們總露出相(xiang)似的(de)茫然神情，那是(shi)種介(jie)于(yu)理解(jie)與(yu)困(kun)惑之間的(de)微(wei)妙表情，藏著些說(shuo)不(bu)清的(de)情緒。

  導演范儉曾(ceng)問另一個(ge)再生育家(jia)庭(ting)的(de)小(xiao)女孩(hai)：“你會想(xiang)那個(ge)走了的(de)姐(jie)姐(jie)嗎？”

  小姑(gu)娘想了想，說(shuo)：“只會(hui)想起她(ta)，不會(hui)想念她(ta)。”

  無論是(shi)祝(zhu)家(jia)的(de)父(fu)子，還是(shi)游家(jia)的(de)母女(nv)，關(guan)系(xi)都(dou)在起(qi)伏(fu)中緩緩推(tui)進。運動(dong)會來(lai)(lai)臨(lin)，父(fu)親(qin)每日陪兒(er)子一起(qi)跑(pao)步；冉冉有(you)時也會挽住(zhu)母親(qin)的(de)手(shou)臂——這些細(xi)微的(de)靠近，被(bei)鏡頭誠實地記錄(lu)下來(lai)(lai)。

  這些年，范儉每(mei)年都(dou)會回都(dou)江(jiang)堰(yan)看(kan)看(kan)。

  川(chuan)川(chuan)如(ru)今十四歲(sui)了，上了初中，個頭竄得很快，站在父親身旁，已經齊到(dao)祝(zhu)俊生的肩(jian)膀(bang)。

  那個曾經瑟(se)縮的男孩，如今(jin)身形結(jie)實，話也多了(le)起(qi)來(lai)。而(er)祝俊生的背開始微駝，鬢(bin)角添了(le)幾縷刺眼的白發。父親在(zai)老去，兒子在(zai)長(chang)大。

  今年再訪祝家，范儉注意到，姐姐祝星雨的照片，已經(jing)全部被收了(le)起來。

  冉冉，已(yi)經上(shang)了大(da)學。范儉眼(yan)里的(de)她(ta)，愈發有了“神秘感”。女孩長大(da)了，她(ta)開始化妝，變得愛美了，早已(yi)不再(zai)是(shi)那(nei)個(ge)沉(chen)默的(de)小女孩。

  她與母親之(zhi)間(jian)，始終(zhong)有(you)著淡淡的疏離感。

  在(zai)跟拍失獨家庭的十幾年中，范儉看到了不少失獨媽媽的生(sheng)命，大多因生(sheng)育變得飽滿，她們暗淡的眼神有(you)了光亮，家庭也(ye)因此更加(jia)緊密。

  “對于那些母親來(lai)說，再生育行為就像是一種治(zhi)療(liao)行為。”范儉逐漸理解了(le)她們的(de)復雜心理。

  總(zong)有觀眾質疑：”這對后來的孩子(zi)公平(ping)嗎(ma)？"

  他們不(bu)理解再生育(yu)家庭(ting)對待新生命的方式。甚至假設，如(ru)果可以選擇，孩子或(huo)許不(bu)愿來到這個世界。

   作為記錄者，范儉并(bing)不(bu)想評判這(zhe)些父母。他更(geng)想呈現和理解(jie)那份沉(chen)重和復雜(za)，而非簡單定義對錯。

“很(hen)多(duo)評判者(zhe)并未親歷(li)過(guo)這種巨大的失去，不(bu)太容(rong)易共情。”他說，“我見過(guo)的許多(duo)觀眾，他們還很(hen)年輕，可(ke)能沒經歷(li)過(guo)大的生離死別，或者(zhe)命運突然(ran)改變的時刻。”

  “他(ta)們看待生命的(de)方式，還是(shi)基(ji)于(yu)某(mou)種(zhong)理想(xiang)的(de)公平(ping)。”

  拍攝紀錄片多年，范儉越來(lai)越確(que)信：生(sheng)命的到來(lai)，本身就沒有公(gong)平(ping)可言。

  任何人都(dou)是在無(wu)從選擇的情況(kuang)下(xia)來到這個(ge)世界，并天然背(bei)負著原(yuan)生家庭(ting)、歷史和過往(wang)的重(zhong)擔(dan)。

  2021年(nian)，紀錄片《兩個星球》在西寧FIRST青年(nian)電影展(zhan)放映。

   映后提(ti)問(wen)環(huan)節，一位女孩情緒(xu)激動，問(wen)導演范儉：“您有(you)(you)沒(mei)有(you)(you)考(kao)慮過，這部片子對親歷者會帶來怎樣的(de)影響？”

  范儉(jian)隱約(yue)意識到，她或許就是親歷者(zhe)之一。散(san)場后，他找到女孩，聽(ting)她講述了(le)纏繞多年(nian)的心結。

   2008年5月12日(ri)，是(shi)女孩的7歲生日(ri)。當時，親(qin)戚們為了慶(qing)生聚在(zai)都江(jiang)堰。地震發生，一些親(qin)人永遠(yuan)留(liu)在(zai)了那一天。

  此后，家族中流傳著一種(zhong)指責：如果不是為(wei)了給她過生(sheng)日(ri)，親人或許不會遇難。

  親情(qing)的裂(lie)痕、負(fu)罪感的重量，以及災難的陰影，從此壓在她的成長里。

  女(nv)孩(hai)(hai)與紀錄片(pian)中拍攝的(de)家庭境遇不同，但(dan)她想從(cong)別人的(de)故事里尋(xun)找答案(an)：那些同樣背負著沉重記憶的(de)孩(hai)(hai)子，后來是如(ru)何(he)生活的(de)？又(you)該如(ru)何(he)與父母(mu)重新建立親密關系？

  有些問題沒有標準的答案，但提問本(ben)身，已是一(yi)種直面創傷、繼續生(sheng)活的勇氣。

  2008年(nian)奧運會的成功舉辦，帶來(lai)了(le)前所(suo)未有(you)的經濟繁榮，也在某種程度上，沖(chong)淡了(le)汶川地震所(suo)留下(xia)的集體創傷。

  年(nian)輕一代，談(tan)起汶川地震，眼神是陌生的(de)。對(dui)他(ta)們(men)來說，那不過是幾幀模(mo)糊的(de)新聞畫面(mian)，是長輩(bei)口中遙遠的(de)傷痛。

  但在(zai)(zai)那(nei)場(chang)災難的余(yu)波里，仍有人在(zai)(zai)雨中踽踽獨(du)行(xing)。

  每到五月，雨季將臨。那(nei)些失去(qu)孩子的母親(qin)們(men)，睡(shui)眠就(jiu)變得很(hen)輕，她們(men)說(shuo)，“失去(qu)孩子，心是虛(xu)的。”

  喪子的(de)(de)傷(shang)口(kou)，不會(hui)被時間抹去(qu)。它只是(shi)埋(mai)得更深，時不時地泛起刺痛。父母們能做的(de)(de)，唯(wei)有接納——接納那場失(shi)去(qu)，接納每一個“5·12”到來時，無法回(hui)避的(de)(de)悲傷(shang)。

  地震后(hou)的(de)某一天(tian)，祝俊生在幫(bang)二姐修房子(zi)時，不小(xiao)心被(bei)一塊磚頭砸中了腳(jiao)。他疼(teng)得直(zhi)冒冷汗。那一刻，他腦子(zi)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：

  “一塊磚砸我(wo)都(dou)這么(me)痛，當時(shi)整棟(dong)房子壓在女兒(er)祝星雨(yu)身上，那得有多痛啊。”

  那天，祝俊生難過了很久。